少年沉思了半晌，与红发男孩对看一眼，之后开口：“好啊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，那就让你们试看看吧，希望『新世界』不会让我失望。”

以玩笑般的语气说完，阿克雷三人的随身系统立刻浮现一组坐标，那是越过了漫长星河之后，全新世界的所在坐标。

“第一家族，就先好好地在这里生活吧，直到你们哪天受不了了，我会再来找你们的，千万别忘记新世界的承诺，别让我又一次对不起绿色种族。”黑发少年如此说着，脸上似有若无地浮现一抹无奈的笑意。

“等等。”阿克雷喊住了少年，“我可以私下请教您一些问题吗？”说着，他微微看了眼身边的女性及领航员，两人立即明白他的意思，不用开口便先退下，很快地离开了中控室，就连一些监视系统也全数被暂时关闭，隔离出隐蔽的空间。

少年既然没有扭头离开，便是在等他开口，否则眼前这三人能轻易进入母舰，自然也可以轻易离去，不受任何控制。

“你们两个去旁边玩吧。”少年看了身后的两名小跟班一眼，指指旁边，“不要破坏公物。”

“不是公物可以吗？”

“私物也不可以破坏。”

阿克雷耐心地等少年将两个小孩打发去一边，不妨碍两人交谈之后，才指引对方到控制室的小桌椅边暂歇，接着亲自冲泡了茶水并端出点心，算是简便又迟来的招待。

红发男孩快步跑过来，接过少年递给他的半块蛋糕，又开开心心地跑了。

见两名孩子绕着昂贵机组团团转，阿克雷也不太在意会不会真的被破坏什么，略笑了笑便收回视线，放回面前正悠哉喝茶的少年身上。“你们这样有多久的时间了？”

“不知道，很久了。”少年拿了一片饼干，是蜂蜜口味的，他勾起唇咬了口。“像你们这样的星舰我也见过几次，有的找到他们的新世界了；有的踏上时，里面全是尸体和骨头，比较常遇到的是后面那种状况⋯⋯如果你是想问这些的话。”

“是星舰群维生系统出现状况吗？”阿克雷愣了下，直觉询问道。

地球濒临毁灭的最后那些年，因为早早有了方舟意识，所以这类要横渡宇宙的星舰为了能够支持人们千百年漂泊，全都投入大量资源，有完美的自动生态循环系统与制造工厂，不论是食物、水，甚至能量都不成问题，如果星舰成为大型坟场，多半是外力与技术故障问题。

“什么状况都有，被宇宙怪兽攻击的、内战的，你们这边算满和平的，都还肯乖乖住在冷冻舱，有些漂泊太久的受不了，胡乱找个星球停靠下来，没探测清楚上头的状况，直接和当地住民起了大规模战争被打下来的也有，如同我刚才说过的。”

略微思考半晌，少年有些简化地说道：“你明白吧，就像以前地球被外星人入侵一样，只是现在状况倒过来。如同刚才所说，我看你们这里还算和平，没卷入毁灭式内战，也没试图毁灭星球原住民，才会来提出建议。”

阿克雷沉思半晌，对方似乎也不急着催促他，径自吃吃喝喝，不时还回答了几句那个红发孩子的话，大部分都是令人有点哭笑不得的闲话，还有叫他不要乱拆别人物品之类的。

大致整理过想法后他才继续开口：“我也不希望新世界重蹈覆辙，到时将会制定一些克制人们的设备。我主要是想要询问关于『第一家族』⋯⋯”

“喔，那是他的同族。”

少年说着，指向了那名红发的孩子。

阿克雷愣了下。

“可能你们这边的记载和我们所知有所出入，不过我们这里确实长久以来都在寻找所谓的『第一家族』。”

少年放下已空的杯子，坐在对面的半个星舰主人连忙拿过茶水重新斟满。

“到这一代，他们的血脉其实已经很稀薄了，或许你们也注意到，这些特殊能力的人虽然看起来很厉害，但是也差不多是空壳子，如果哪天人们想要推翻第一家族，其实拖他们一些时间很快就会死光。”

“⋯⋯”

“该怎么说呢，那种力量是会把身体给撑爆的，也就是所谓的崩溃；刚开始几代还好，但是混血之后根本承受不了，如果不像他那样拥有天生相应的身体，就只能用血肉和性命来交换了。”少年很随意地指了指红发孩子，继续说道：“我们这些年都在回收力量，尽可能排除他们过度使用，造成英年早逝。”

“那莉丝⋯⋯”阿克雷顿了顿，皱起眉。女性很明显知道对方的存在，也知道他们的来意，这点他以前倒是不太清楚，很有可能是第一家族的人认为这只是传说，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。

而且即使出现了，他们也不打算跟着眼前的少年等人离开，所以继续追问莉丝的状况并不太实际，他很了解她的性子，只要是认定的，即使是错也会不断往里头钻。

于是，几乎算是星舰半个指挥官的青年暗暗叹了口气，改口问：“我会尽量避免最坏的状况发生，那么所谓来接走他们是什么时刻？”

“这就问倒我了，刚刚你女朋友说等到你们新世界建立之后，我也不清楚你们多久才算是完备新世界，或许有可能他们能这样和平地生老病死，不过度使用能力，谁知道呢。”少年勾起唇，“我本身的行程是不确定的，可能哪天在某个地方被拖住了，几百年才又回来也不一定。我看现在人类寿命顶多也两百上下，说不定到时候回来看到的都已经是你们的子孙了。”

“如果是这样，那也很好。”阿克雷试想了下，微微一笑，但很快又敛起笑容。那种子孙的未来⋯⋯

“所以，在我们来之前，你在做什么呢？”仿佛看透对方内心的犹豫，少年折断了手上的饼干，闲谈似地舔去手指上的粉末。

阿克雷心中一冷——对方显然不是他认为的才刚入侵，而是存在星舰中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了，甚至观察过他的行动，至少在他进行计划一环时便到达了。

“不用紧张，人漂流久了就有点好处，身边总是有人会学着那些超科技。”说这话时，那个白发的孩子转过头，朝少年两人点点头。少年笑了声，继续道：“为什么你在备份自己？要制作一样的人造人吗？还是复制人？你想要大量『制作』自己吗？”

“我想可能会很困难，根据超级系统解析，恐怕在制作我的复制人上，会碰到技术上的障碍。”阿克雷没打算深说，毕竟对方还是陌生人，基于戒心，他还不太愿意完全坦承自己的状况。

“也不是什么技术障碍，就只是基因反抗非血脉复制而已吧。”少年见对方明显一震就知道说对了。“你的直系后人想要继承你的大脑还是很容易的，看怎么操作而已。”

“你到底⋯⋯”阿克雷捏了捏手心，觉得出了不少冷汗。

“虽然不明显，不过你们应该是智力类型的基因能力改动者吧，不知道你是几代，以前在地球上有很多造神计划⋯⋯

“也不能说地球，应该说某些存在都有过造神，那些实验体到处都是，让我们到现在都还在收拾。我觉得嘛，新世界肯定也会重蹈覆辙，未来必定也是神降临一般的超能社会。

“话说回来，既然你会这么说，那就是你的基因能力码里面有某些防范锁，没办法百分之百做出一模一样的『你』，但是能移植你的脑部记忆作为数据库，你应该是在做这部分吧，以防你哪天死了，脑子里的东西没得留下来。”

少年丝毫不介意对方眼神中出现的淡淡严肃，与几乎难以发现的杀意，相当自在地说着：“但如果你想进一步做更后续的事情，我劝你最好不要。最好别将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祸害到下一代身上，你的后代会恨你。”

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，为了新世界奉献自己是理所当然，不管是我或莉丝，都早已决定将生命献给新世界，不管是几百年、几千年，我都会想办法监督人们走在正轨上。”阿克雷按下那种被揭破某事的不适感，调整自己的情绪，严肃回应：“既然答应你，那想必我执行的计划会非常适合⋯⋯”

“你搞错了一件事情。”少年抬起手，打断对方仿佛要以身献祭给什么一样的话。“你们⋯⋯一直都说为了人类好还是为了什么好，但是有想过别人的感受吗？莉丝也好，你自己有可能会繁衍的孩子也好，你要让他们也成为祭品的一部分吗？”

“我可以为了新世界献祭。”阿克雷异常坚定地说，忽略心中某一处的小小动摇。

“喔好。”少年站起身，弹掉手上的粉屑，露出好像要告辞的表情。

阿克雷也连忙起身，正想着是否要按照正常程序送客时，冷不防脸上炸开了剧痛，伴随一句从古至今经典流传的脏话。

“我去你妈的。”

少年甩甩拳头，脸色平淡得好像刚刚揍人的不是他一样。

“以防你儿子揍不了你，我先帮忙打一拳。”

“⋯⋯”阿克雷捂着肿起来的脸颊，一脸莫名。

本来在不远处乱逛的两个孩子走过来，红发的拍了一下少年的手臂。

“为什么每到一个地方你都要自己打别人一拳啊？我可以帮你打啊。”

“你打的话他们可能脑壳都爆了。”少年冷笑了声，“走了。”

说着，三人就像来时一样，悠悠哉哉地缓步走入黑暗，光影折射产生的黑影似乎成为他们的羽翼，慢慢将他们的身影刷淡。

“请问您究竟是——！”在身影完全消失之前，阿克雷急急追问。

少年笑了，声音既浅而淡。

你们永远都不会记得我是谁，但或许你们在踏上新世界后，会记住清晨的第一道光。